“我愛過兩個少年,具體說,是青春懵懂時因為生性悲慘而想拖下水的救世主。”
落款是十七歲的末尾。
“我想我是失心瘋了,我對不起他們,我不應該為自己找借口,情與愛那麼明明白白的放在我眼前,我卻一直活在幻想的氣泡裡。”
落款是坐在出租車上趕往大巴車站的那天。
“離開海市這麼多年,我想你了裴暃途。”
落款是抵達京市後苟活的第三個深秋。
文鄒鄒的心事被再次剝開審視。
巴掌大小的筆記本翻翻合合,拇指圍繞著每個痕跡,打圈反複。
幾張褪色的證件照裹挾著軟化破損的信紙,被反複拿出又插.入。泛黃褶皺被淚花雨水浸泡過的紙頁裡,暈染綻開的字體都在訴說著本子主人最逃避,最不敢提及的青春。
塞在側兜的手機嗡嗡振動,末了幾聲靜了下來。
火車駛入隧道,疾風呼嘯著刮搜起渾雜的餿臭味從車軌連接處滾進車廂,衛生間的門被重重吹上,腥.騷味襲撲滿麵。
列車全程41小時23分,整節車廂都裹滿疲憊,幾乎人人都是歪七扭八,東倒西抬的模樣。
售賣員邊走邊吆喝著“借過,收一下腿,謝謝。”
“奶片,烏梅,紅棗,有沒有需要的,純正的……”
車廂隨著軌道晃動傾斜,有人抬手“喂”了一聲,止住了售賣員的腳步。
人擠人的過道難以下腳,站起身等待賣貨小車通行的幾人不耐煩的用方言嘀咕幾句。
行李架縫隙邊角同樣都被塞的滿滿當當,小到裝有吃食的塑料廣告袋,大到裝有衣囊被褥的紅藍條紋編織袋。
幾根從橫隔處墜下的背包帶,像極了飛機意外情況下而啟動的氧氣麵罩掛繩。
月今殊視線淡淡定在一處,出神著活動筋骨,挺直了背。
隨著骨縫接連“哢噠”幾聲,她溫吞的仰起酸痛的頸椎,又弓下腰,揉了揉發脹的眼窩。
抬起的胳膊又垂下,手腕上懸著的珠串也跟著滑到小臂,又滾回掌骨。
猛然“彭-”的一聲落的不輕不重。
月今殊附在本子上的手顫了顫。
心頭猛然緊收,神情恍惚,彆再耳後的發絲滑垂遮到眼前。
她下意識低下頭,拉高了捂了一路的口罩。
正落座在月今殊對麵的女生,意味不明的撇了眼她這愚蠢多餘,又過分不禮貌的大動作。
手提包被重重拍在小桌板上,不滿的從牙縫裡擠出“嘖,哼”的細音,腿腳高抬,黑色人字拖踩在了一旁的散熱器罩上。
女生情緒上沾了點莫名的惱怒,胳膊架在胸前,右手大拇指的長甲劈啪停停的在手機上敲打。
月今殊僵硬的縮著頭,口罩下她抿成線的唇乾澀泛白。
視線恍然落到桌麵上,隻是一個空空的礦泉水瓶被扔進了她麵前的銅盤而已,確實矯情,她羞恥的沒抬起頭,胸腔牽動發出悶悶自嘲的低笑。
車廂駛出隧道。
滂沱的大雨蓋過窗外隱約光影下的矮紫杉樹,雨水斜淌,成珠成線成簾,歪扭迅速卻肆溢不斷。
遠處的照明燈恍惚暈散出一輪圈圓,兩腿上疊放著雜七雜八的鋼筆,有線耳機,充電寶,速寫紙,筆記本被一攬進包。
站起身單肩挎上,邁出座位。
月今殊走進吸煙區,合上虛掩的車門。
列車減速拐彎,車廂與車軌碰撞傾搖,她沒站穩腳跟,重重的磕在牆上,背包脫落,堪堪掛在肩頭,搖搖欲墜。
她沒什麼反應,順著動作借著力氣,後背就貼在那,也不挪地方調整站姿,就依著懶懶散散的支撐著身體。
站姿萎靡,像個痞子。
月今殊打開另一道門,正好隔出一方角落,四漏寒涼的風散走汙濁氣。
插在兜裡的手摸索出一盒煙,熟練的拉起煙封撕開透明包裝,扯掉錫箔紙揉成一團扔進垃圾箱。
第一排的中間那支被取出,她心默念願望又倒插回去,接著從邊拿出一根撚在手尖,交替著,煙盒被塞進兜裡,透黑的小瓶代替位置,純銅香針插.進煙絲捅開一個小孔,沉香條旋到底。
口罩摘下一半,懸在左耳朵上搖晃,右方是車門,淩晨三點二十二分,漆黑一同。
銜在嘴角的煙被點燃,打火機“哢擦-啪嗒”兩聲,明又滅,車窗外路燈的耀光正同手裡的火兒,為她的麵容渡光,又飛馳而過留下霧柔般的暗淡。
煙霧升騰,繚繞。
她唇齒間的收放,有些迷情,又有些墮落,不算慵懶卻有些過分的靜。
思緒飛遠。
月今殊微眯著眼,一口跟一口的抽,每一口都吸的很滿,很足。長時間沒有貪過尼古丁,她腦子裡漿糊一樣,想的全是以前。
以前破爛又封建的家。
以前沒法保護,走不出困境死去的妹妹。
以前渾渾噩噩卻不服輸的勁。
以前,不要命。
以前自我蒙蔽的本事。
以前的無知過錯,生死離彆。
以及以前的裴暃途和她和他。
兩支煙進了翻蓋鋁煙缸的肚子,她緩了緩發麻的腿腳,提起勾在肩上的背包,回車廂取行李。
火車減速勻速,播放起薩克斯曲《回家》。
座位上半夢半醒的乘客多半迷迷糊糊的收拾起行李,也有互相叫醒,也有不緊不慢,也有人早早拖著行囊到門口等待。
乘務員撐著垃圾袋,邊收此行程最後一次雜物,邊反複叫喊:“醒一醒,都醒一醒昂!”
“終點站到了,海市北,彆撂東西啊!”
月今殊拽著行李箱,讓過要上衛生間的粉衣服大哥,排進隊伍。
“各位旅客,列車即將到達終點站,海市北站,請攜帶好隨身物品,看管好老人,小孩兒。短暫的相逢,我們感歎時光珍貴,情誼價更高,期待我們的再次相遇,我代表全體工作人員,真摯的感謝您對我們工作的支持與協助,祝願您有美好的一天,再見。”
人流有序,窄陡樓梯外的列車員幫她拿下行李箱。
“謝謝,辛苦。”
她嗓子眼糊著,聲音有些嘶啞,道謝的話不免有些聽不清楚。
這趟旅途,長時間不說話,甚至除了啃麵包、喝水、蹲過道嗦方便麵,抽煙就沒再張開過嘴。
入秋的季節,下了車就被生猛的風撲了個滿麵。
月今殊穿的薄襯,外麵套著件黑的發綠的衝鋒衣,等坐上提前約好的車,她手凍的冰涼,右膝蓋針紮似的疼。
老毛病她並不當回事,鴨舌帽被扣的更低,她縮在後座,頭靠上車窗,伸手去揉一路被口罩摧殘過的耳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