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詢凜然不語。</p>
他快步走出來，迎麵碰上方凝墨，方凝墨這幾日因方如玉的突然離開，一麵得侍奉安慰雙親，一麵又得像是救火隊一樣四處幫忙滅火，忙得是不可開交，她雙眼露出疲憊之色，雙頰深深凹陷，看著清減了不少，但是精神尚可。</p>
“堂兄。”方凝墨拜了拜，目光有些急切，“可有我姐姐和祖母他們的消息？”</p>
方詢搖頭，也是一臉凝重之色，“今日城主已經派了徐家大公子帶人和糧食去曄縣，至少得兩三日才能回來。”</p>
“祖父若是知道姐姐離開隊伍，還不知何等震怒。”</p>
方詢說得極不客氣，“豈止震怒，怕是要寒心。我以前不知大堂姐竟然是個如此糊塗的人，若因她連累咱們整個方家，連累城主，那她可真成為方家的千古罪人了。”</p>
方凝墨麵對方詢這樣埋怨也完全沒有回嘴的餘地，也隻好道：“姐姐識人不清…我們也沒料到那周衡竟然如此狼子野心…這世上哪有如此歹毒的人。”</p>
“咱們方家對他周家可謂仁至義儘，祖父險些耗儘最後一口氣血，也為了維護他周家的江山。可他們周家呢，一個薄情寡性，一個豬狗不如，若我說，他們再逼咱們，咱們不如反了他！”</p>
方凝墨一驚，她萬料到平日裡看著老實沉默的堂兄心中竟然有如此大逆不道的想法！</p>
“堂兄，慎言！”方凝墨急忙提醒，“切莫讓祖父聽到你這番話！”</p>
方詢被這冷夜的寒風一吹，瞬間清醒了，他好不容易止住心中的怒氣，半晌才道：“妹妹提醒得是，是我衝動了。”</p>
方凝墨並不說話，隻歎氣，她的煩心事很多，她擔心在曄縣的祖父祖母，擔心氣急攻心而病倒的爹娘，更擔心不知下落的方如玉。</p>
好像她自從踏上流放之路，煩惱就隨之而來。</p>
之前擔心流放路上吃什麼，穿什麼，睡在哪裡。</p>
現在卻擔心流寇會不會打來，她的親人能不能活著，他們會不會有明天。</p>
她覺得現實越來越沉重，壓得她有些喘不過氣來，壓得她想要逃離。</p>
而她逃離的辦法竟然是將自己埋進那成山的公務之中。</p>
仿佛隻有讓自己像陀螺一般轉起來，她才沒空去想那些問題。</p>
於是她問方詢：“城主這次又給堂兄出什麼難題了？”</p>
說到公務，方詢臉色稍霽，眼中隱有笑意，“城主啊，她還真是…他讓我給所有讀書人登記造冊，我以為她必然有什麼大用。誰料剛召見了一批，說是讓人養雞呢。你堂兄我很快就會輪為養雞的頭目。”</p>
“養雞？”方凝墨捂嘴，險些笑出聲來，“她也是促狹，想得出這種法子。”</p>
方詢也一臉鄭重道：“倒也不是。城主想要解決城中糧食危機，一則靠富戶上貢，二則還是得靠我們自己。現在整個金州糧食都短缺，城主說得突破技術封鎖，研究韭菜、豆芽等容易長成的作物，還得研究怎麼讓雞蛋孵出小雞，怎麼讓豬仔迅速增肉…”</p>
“技術封鎖？”方凝墨細細品位這四個字，越品就越覺得妙，“怎不知徐六這腦袋怎麼長的，怎麼能想出這麼多精妙絕倫的主意。”</p>
“妹妹以後可千萬彆再徐六徐六的叫，會顯得咱們沒規矩。”方詢輕斥了一句，卻也不得不提醒方凝墨，“如今城主今非昔比，咱們方家起複無望，以後怕是要指著城主過日子。你雖和城主交情深厚，但也需謹記，寬和是上位者的恩賜，而不是下位者肆意的資本。”</p>
方凝墨一想也是，徐振英今非昔比，手底下已經有五千人，加上城內的一萬多人，也就是說手底下也有一萬五千人，是名副其實的山大王。</p>
想到自己堂堂二品大員的孫女，現在竟然落草為寇，方凝墨覺得人生還是充滿了變故。</p>
她點點頭，“堂兄提醒得是，我與城主私交甚密，確實是我不夠謹言慎行。”</p>
“你知道便好。”方詢又低聲說道，“城主雖然沒說，但我估摸著她這會兒肯定找人全城找李招娣去了。那姑娘也是個命苦的，你這幾日也多留心一下，打聽看看有沒有招娣的下落。”</p>
說到李招娣，方凝墨心裡又堵得慌了。</p>
聽聞那日的人販子是輾轉收窯姐兒的，就在金州城內，專門低價收流民，一袋糧食就能換走一個，而且還打一槍就換一個地方，不知道李招娣落在這種人手裡會如何。</p>
方凝墨眼眶微紅，“那李秀才一家真不是東西。活該城主派他們去打掃豬圈！以後他們彆犯我手裡，我定然要叫他們生不如死，好讓他們替引章和招娣還債！”</p>
兩個人正說著話呢，就看見燈籠幽光，徐振英帶著徐音希、鳳兒、孫清臣、莫錦春等人走了出來。</p>
方凝墨本想上去熱情的招呼一番，可想起方詢的提醒，她變得拘謹了一些，叫了一聲：“城主。”</p>
徐振英視線落在兩人身上，然後笑眯眯問道：“用過晚飯了？有事無事，跟我去城牆上走走，看看城防有無問題。”</p>
方詢後退半步，“城主您先請。”</p>
見方凝墨有些呆呆的，徐振英乾脆拉起她的手往外走，“做什麼發呆，可是這幾日累著了？你爹娘情況如何？”</p>
而跟在身後的孫清臣和莫錦春卻大為震驚！</p>
這位新大王怎可如此坦然的去牽女子的手？</p>
而偏偏周遭的人好似習以為常，並不在意。</p>
兩人強按住心頭的疑惑和震驚，卻止不住猜測那女子的身份，莫不是徐振英的姐妹或是未婚妻？</p>
而莫錦春不動聲色，將那張英俊的臉完全籠在燈籠的陰影之中。</p>
他跟在後麵，不由細細打量起徐振英來。</p>
那個人很瘦小，大約隻有他肩頭高，這種瘦並不是男子的精瘦，而是那種屬於女子才有的纖細。</p>
尤其是她的肩和腰，曲線分明，並不像男子般堅挺雄武。</p>
她的皮膚有點白，細看之下，甚至很嫩，像是剝了殼的雞蛋。她並不常笑，更多的是麵對下位者寬和的笑，他笑起來臉上有兩個淺淺的梨渦。</p>
莫錦春腦子裡電光火石，突然想起似乎從來沒有人懷疑過徐振英的性彆。</p>
徐振英身著男裝，又是個沒有發育的少年，是有些雌雄莫辨的意味。</p>
可她敢帶領著這麼多人殺進嵐縣，所有人自然下意識的認定他是個男子。</p>
哪知此人竟是個女兒身！</p>
莫錦春的呼吸急促了兩分。</p>
徐振英竟然是個女子。</p>
而且從她剛才的舉動來看，她似乎並不曾刻意隱瞞自己的身份，若是細心之人，定能發現個中端倪。</p>
有了這個發現，也不知怎的，莫錦春突然有些手足無措，隻能跟在她身後，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p>
他聽見徐振英在詢問那女子雙親的狀況，似乎那女子的姐姐出走，父母心急如焚，已經病倒在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