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錨定(1 / 2)

假戲真做 春日負暄 2288 字 25天前

礙於還未大好的傷口,這一覺,陸既明還是 “睡” 得比較收斂。恰到好處的放縱讓兩人都心情舒暢,滿是饜足後的慵懶。

清晨,陸既明已經起來了,他今天要去和嚴一海見一麵。

仆傭一大早就將熨燙得筆挺的衣服送進來,房間裏沒有開窗,暖融融的,有一股暖香,聞得人骨頭酥軟。陸既明在鏡前穿衣,一閃而過的背上有幾道抓痕。

床上帳子放下來大半,有條白皙勁瘦的手臂從床邊懶懶地垂下來,連手臂上都有幾點暗紅的痕跡。仆傭不敢細看,放下衣服便退出去了。

陸既明穿戴整齊,梳子上沾了刨花水,將頭發梳得整齊利落。末了回頭,將軟似輕雲的床帳撩起來,掛在簾鉤上,露出床上的人來——沈馥正趴在床上,被子搭在腰間,睡眼惺忪,眼睛半睜不睜,老半天才眨一下,人醒了,魂兒還沒醒。

陸既明撐著床沿,彎腰在沈馥的裸背上親了一口,順勢幫他把被子往上拉了拉,起身扣上帽子,出門了。沈馥仍舊在床上,翻了個身,伸了個大大的懶腰,腦袋少有的一片空白,什麽都不想,舒服得直歎氣。

陸、嚴兩人見麵的地方選在郊外,空曠的、一望無際的原野上,減少有埋伏的憂慮。嚴一海向來是謹慎的,謹慎而狡詐,滑不溜手,聽說他連理發時,都要派一個人用槍頂著理發師的腦袋,生怕理發師是來殺他的臥底。

陸既明向來就不知道什麽是怕,隻有擁有許多東西的人才會怕,比如陸重山和嚴一海,擁兵十數萬,當了多年的土皇帝,自然處處謹慎,生怕一朝被拉下馬來,打回原形。

原野上的草已經染上枯色,隨風簌簌搖動。

陸既明身著戎裝,利落地登上了嚴一海的車。車裏隻有他們兩人,司機已經下了車,各自都帶著槍,數十步外圍著他們各自的人。

嚴一海見人都帶三分笑,不聲不響的像個和藹的田舍翁,仿佛之前害得陸既明命懸一線的人不是他一樣,他笑著說道:“既明,你如今越發有乃父之風,好樣的。”

陸既明壓根不看他,帽簷壓著,生怕自己犯惡心。他手上拿著一把慣用的手槍,槍管子黑得發亮,他的手指彈琴似的在槍管上輕輕點了幾下。他說道:“章振鷺和章王氏已經死了吧?”

若是這兩人還活著,嚴一海也不必來見他了,自然有百般手段逼問出賬冊和書信的下落。

嚴一海嗬嗬一笑,說道:“他們母子恨你入骨,自然不能讓他們好活。”

陸既明知道他說的都是假話,章振鷺在炸雷前挨了一槍,自然是活不長了,想來章王氏應該是下山時被炸雷時的落石波及到。章振鷺在落崖後應該還撐了一段時間,不然嚴一海的北軍也不會消息靈通,追咬得那樣緊。

想知道的消息心裏大概都有數了,陸既明無意再和他糾纏,但嚴一海的心思還在那些要緊的賬冊和書信上,緊追不放,想要和陸既明談條件。

“既明,你手上捏著那些有什麽用呢,不如給我。選舉在即,蔡銑如今是不中用了,憑借那些,正好將他拉下馬來,換一個我們都認可的人上去,還像之前那樣,我們兩邊和和氣氣的。”

陸既明輕輕一笑,說:“別把我當孩子哄。”

“怎麽會呢?” 嚴一海聲音越發和藹可親起來,“這麽多年來,我一直幫著你,我是向著你的。我們是血脈至親,我們聯合起來,天下可定。”

這麽多年來,從陸既明離開醴陵回到平州開始,嚴一海就在和他暗地裏通消息,章振鷺在豫北被槍襲的消息就是嚴一海遞來的,就是因為這樣,陸既明才知道了那發暗槍,是陸重山下的手,要治死章振鷺。

嚴一海將陸既明當作是埋在晉中的一枚釘子,要釘死陸重山,如今陸重山是被釘死了,但這枚釘子卻不想為他所用。

陸既明懶得聽他這些廢話了,拉開車門下車去。在他身後,嚴一海的聲音陰測測的,笑裏藏刀。他絮絮叨叨地說道:“現在不同的往時了,南邊一直蠢蠢欲動,又是革命軍、又是護國軍的,伺機北上。若是他們北上,晉中擋在中間,首當其衝。你我不聯手,如何扛得住......”

陸既明反手關上車門,“砰” 的一聲,截斷了他的話。

他回去時,沈馥已經起床了,正坐在窗邊卷煙。上次在醇園卷的那一罐,大半都潮了,如今又要重新卷。沈馥神色平靜,手上動作利索,十指修長,捏著煙卷時姿態好看。陸既明倚著門看了一會兒,突然說道:“你走前給我卷一罐吧。”

沈馥沒說好也沒說不好,隻是埋頭卷著,就在陸既明以為他沒聽見的時候,他突然說了聲 “好”,聲音輕得像一陣風。

回平州的火車,比來時要低調安靜得多。沈馥還抽空去看了一眼還未醒來的章燕回,她本就瘦小,如今一睡不醒,更加顯得像紙片一樣薄,醫生說,這幾天要是再醒不過來,估計就真的醒不來了。

火車中途隻在淩晨停了一次,大約是為了補給。停站時車廂猛地一顫,讓沈馥從夢中驚醒,他憑窗看去,星空低垂,原野廣闊,晚風徐來。大地變得廣大無邊,火車與人隻是滄海一粟,時光如水,從人的身上緩緩流過。

陸既明還在夢中,不知夢囈了一句什麽,咕咕噥噥的。沈馥回頭看他,看他劍眉壓眼,鼻骨直挺,嘴唇囁嚅,不知在做什麽夢。

沈馥隻覺得神奇,一個人在另一個人的人生裏,到底憑借什麽錨定。

但無論如何,如水的時光都能足夠洶湧,將它衝走。沈馥見過很多人,也有過很多刹那的溫情脈脈,這應該也隻是其中一次而已,他想道。

回到平州時,陸既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將醇園翻了個底朝天,連花園裏的土都鬆了一遍,最後是在放湖裏的水時,找到了被防水油紙裏外三層裹著的書信賬冊,綁著石頭,重重地墜在湖底。

就在醇園到處被翻得一片狼籍的時候,陸重山無聲無息地死了。楊氏的確遵照了陸既明的吩咐,沒讓他活得舒服,也沒讓他死,吊著他的命。但他年紀畢竟不小了,日日發作的煙癮讓他生不如死,最後,一代梟雄狼狽地死了。

死的時候,他半個身子摔在床下,手還往煙槍的方向伸。

與此同時,陸既明也的確說到做到。

他給了沈馥一張銀行支票,印章齊全,油墨簇新,切實可兌,麵額不小。與此同時,還有一個小匣子,沈馥打開來,裏頭是十來顆大小不一的鑽石。

陸既明說道:“當時給你的那匣是假的,如今還你一匣真的。隻不過我手頭也緊,湊不齊那麽大一匣。”